皇帝沒有乘坐大太監特意讓人給他準備的轎輦，而是示意他跟著自己，慢慢兒地徒步往楚皇後的坤華宮而去。

天色漸暗，金烏西墜。傍晚的宮殿在漫天紅霞的印襯之下，莫名的讓人有一種滄桑之感。

皇帝看著西邊掛在高高的宮墻之上的半輪落日，卻是覺得自己仿佛也已經日暮西天了。

只是他卻分明才剛登上了這皇位沒有幾年。

身下卻已經有了那麽多成年的皇子。他們，可能也像自己當年一樣，迫切的希望可以登上太子之位，繼而一登大寶，成為天下之主吧？

想到當年他自己還有各個兄弟們包括母親和那些嬪妃們，為了那個位置而絞盡腦汁，各出奇招，甚至不惜自相殘殺，他的心裏蒼涼的意境就更加濃厚了。

雖然當年的自己拼盡了所有的努力，終於坐上了這個位置。可是這其中到底付出了什麽，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
父皇當年死不瞑目，可是他，卻不敢上前給他閉上眼睛。

傳國玉璽至今下落不明，他的心裏，一直隱憂不斷。

雖然如今天下還算太平，他自認自己也還算是一個勤勉的皇帝，可是，那個傳國玉璽一天不出現，他就一天沒法安心。

只是，他早就已經把端王府掘地三尺，端王府也早就沒有一個活口了。卻還是沒有任何線索。

遠在江南的吳王那邊，他也讓人找借口幾次搜查，奈何也是沒有什麽發現。

當然，若是傳國玉璽真的在吳王手中，他的那個好大哥，是絕對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安分守己的。

皇帝在漸漸暗下來的宮廷之中慢慢踱步。

隨著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下來，宮裏面的燈火也次第亮了起來。

皇帝忽然在一個拐角處頓住了。看到皇帝忽然站住腳，跟在他身後一直不敢出聲的大太監也楞了一下。

“什麽人在那裏？小心驚了聖駕！”他連忙走過去呵斥。

今天皇帝的心情明顯是低落的。畢竟他親自開口賜死了龐貴妃。龐貴妃是他寵了十來年的女人，再怎麽樣總也有幾分情意的。

所以今天大太監葉文早就囑咐過宮人，要放機靈一點，不要犯錯惹了禍端。

誰知道居然就有不怕死的，這麽快就往槍口上撞。

不過在看到跪在皇帝面前的那個人之後，他的聲音卻是一下子小了下去：“十殿下，時候不早了，您還是先回去吧！這會兒該用晚膳了！”

皇帝站在那裏不動，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個身影。

秦天賜跪在地上，低著頭，看著面前明黃的衣擺，低聲道：“兒臣見過父皇！求父皇能夠給母妃一個體面！”

他這是在為龐氏求死後的哀榮麽？

龐氏本就是罪有應得，而且她的貴妃的封號也全都被捋了。沒有封號的冷宮嬪妃，死了不過是往宮女們統一下葬的地方一埋了事，絕對是不可能有什麽死後的體面的。

皇帝想到龐氏所做的事情，在看看腳下的秦天賜，冷聲問道：“你母親的死是她自取滅亡！因由你可都知道了？今天你來是你自己想到要來的，還是有人交代你來的？”

秦天賜擡手抹去眼角的淚水，有些哽咽地說道：“父皇，母妃她，她待兒臣一向很好！兒臣聽先生說過，要懂得孝敬父母親長。母妃的死確實是她罪有應得，可是，她已經為之付出了性命。兒臣身為人子，卻實在是不忍心看著她的身後事就這樣冷冷清清的！”

“那你想怎麽熱鬧？”皇帝聞言挑了挑眉，聲音越發冷冽。

跟著他的大太監葉文知道，這是皇帝在強行壓制著怒火的表現。

他不由得緊張地看著秦天賜，這個十皇子好大的膽子。

分明是龐貴妃獲罪被賜死，他竟然還敢來為她討要死後的哀榮！

若是皇帝果然給了龐貴妃體面，那她之前犯下的罪過又怎麽算？被她害過的那些人又怎麽肯幹休？

他這明顯是目無君上啊！

“請父皇賜給母妃一塊墓地，讓母妃可以有個安息之所！”秦天賜說完，就一下子磕下頭去。他磕的很重，皇帝可以很清晰地聽到“砰砰砰”頭磕在硬石板上的聲音。

“你可知道你這麽做，會有什麽後果？又將朕置於何地？”皇帝質問的聲音裏似乎並不帶一絲痕跡。不過，顯然，他是在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。

秦天賜不回答，繼續磕頭。

“朕數到三，你最好立馬滾開！”皇帝臉色已然鐵青。

隨後他大聲數道：“一，二，三……”

他三字還沒有出口，卻又有人沖過來，一把拉起了秦天賜：“小殿下，您這是幹什麽？龐……要是知道了，她走的也不會安生！您這個不是擺明了在為難皇上嗎？您可不能這麽不懂事啊！”

秦天賜被他大力一拉，卻是因為不配合，整個人一個趄趔，差點因為慣性撲到皇帝的身上。

而隨著他向皇帝撲過來的剎那間，只見一道銀光一閃，卻見一柄雪白的匕首，只沖著皇帝的胸口刺到！

皇帝下意識地一閃身，很快一道黑影倏忽出現，一腳踢飛了那把匕首。

那人一擊不中，卻是轉身就逃。

從他出手到轉身逃避，再到那黑影出現，不過十息之間。

一切都如同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。待到大太監葉文確定皇帝沒有受到傷害，他頭上的冷汗已經情泠泠而下。

而原本跪在地上的秦天賜，也被這個變故驚得臉色蒼白。

“父皇！兒臣，兒臣不是故意……”他剛想為自己辯解，卻猛地被皇帝一個耳光：“混賬東西！你要是故意的，朕還有命可活呢？”

皇帝這個耳光出手的力氣極大，秦天賜目前也不過才十一二歲的樣子，哪裏經得起皇帝這樣一巴掌？登時半邊臉高高腫起，嘴角也沁出了血絲。

不過他此時倒也乖覺，知道自己惹了大禍。因此跪在地上，不敢再發一言。

“十殿下，您還是趕緊回您的屋子去吧！皇上目前心情郁郁，您，您先退下吧！”葉文連忙上前。

他知道面前的這位因為出生在佛誕日的皇子到底是不同的。

就算皇帝剛剛險些遇刺，皇帝也不會輕易把他怎麽樣的。

“把十皇子送回他的住所！今後沒有朕的命令，不得出門半步！”皇帝卻是直接下了命令。

“是！”此刻，已經有很多龍禁衛陸續趕來。

聽了皇帝的命令，很快，秦天賜就被人給拖著起身，押回了住處。

這次，他沒有掙紮，也沒有再出聲求饒。

“皇上，您是不是回宮……安置？”出了這樣的事情，葉文直覺皇帝肯定不會再去皇後那裏了。

卻見皇帝搖搖頭，堅持道：“朕要去坤華宮！”

葉文不敢出聲反對。只是吩咐人過來打亮了燈籠，由龍禁衛們前後簇擁著前往。

對此，皇帝沒有開口反駁。

畢竟，他也害怕暗殺的人再來一次突襲。

今晚突然遭受的突襲，給他帶來的驚嚇其實很大。

只是，他並不願意在葉文他們面前失去作為帝王的尊嚴。所以，才冷著臉強撐著。

似乎還沒有什麽時候，比此刻更令他想念楚皇後。

他直覺只有到了楚皇後身邊，他才可以得到片刻地安寧。

另一邊，楚皇後聽說皇帝遇刺，也是嚇得六神無主。

在不知道結果的時候，她整個人都在顫抖。

要是皇上有了什麽意外。她簡直不敢相信，到時候她要如何強撐著活下去！

而且如今秦昭還在病中。若是此刻要爭，也估計很難爭到。

直到看到皇帝到了她的坤華宮，她整個人都軟了下來。

“皇上，您可算來了！臣妾聽說居然有人謀刺，可是嚇的心都要跳出來了！”

皇帝安撫地對她點點頭，微微喘了口氣，讓氣息平定下來之後方才說道：“朕這不是沒事麽？皇後不要擔心！”

皇後也知道，皇帝這一路過來，肯定不容易。

因此看到皇上坐下，連忙跟他說道：“皇上且先休息一下。臣妾特意為您準備了一壺安神茶。喝了可以安定心神，緩解疲累！”

她說著便又親自執壺，給皇帝倒上了一杯湯色青碧的茶水。

溫潤的茶水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，皇帝低頭抿了一小口，感覺到那茶水入口微澀，旋即微苦，最後又有一絲絲甘甜。喝入喉去，卻是覺得所過之處，似乎無一處不覺得熨帖。

不由揚聲讚道：“好茶！好一個安神茶！皇後這茶是從何而來？”

楚皇後見他喜歡，也很是開心。

“稟陛下，這茶名為安神茶，卻是陳家老大夫向臣妾推薦的，出自他家的和惠茶室！是他的一個小徒孫研制出來的。”

聽說這茶出自陳家，皇帝不由得一斂眉，然後臉上的笑意卻是淡了幾分：“味道是不錯！就不知道那安神茶安神的效果如何！”

楚皇後說道：“臣妾昨晚已經試過了，確實有效。因此今日才鬥膽在您這裏一試！”

皇帝一口氣喝完了手中的茶水，然後揮揮手：“可有什麽東西果腹？朕忙了一天，此刻卻是又累又困！”

“臣妾早就給皇上備下了。今兒禦廚房送來了兩道稀罕菜式。還希望皇上喜歡！”皇後擺擺手，很快，桌案上就擺放整齊了。

皇帝坐下來，果然看到桌子上除了他平時愛吃的那幾道菜之外，還有兩個被蓋上了蓋子的大碗。

“就是這兩個？”他指著那兩只大碗問道。

楚皇後點頭：“沒錯！還請皇上先用！”

皇帝率先讓人打開了蓋子。只聞到一陣，異香撲鼻。卻是禁不住食指大動。

他每樣嘗了幾口。只覺得味道果然鮮美不同反響。不由得問道：“這兩樣分別是什麽食材？”

楚皇後一楞，隨即道：“這兩樣，一個是江南那邊新鮮上供的銀魚，一個卻是西北那邊送來的野生麋鹿！”

聽說這兩種菜來頭不小，皇帝停住了筷子。

“朕記得江南一帶夏天有過一場洪災。這銀魚，從江南送過來，只怕所費不貲吧？”

楚皇後有些緊張，隨後道：“是！臣妾已經跟他們定了規矩！這些東西，也不是天天都會送來的！臣妾也是今天正好看到，便讓人送過來給您嘗嘗！”

皇帝點點頭：“偶一為之，也無不可。對了，西北那邊，朕記得皇妹很久沒有來信了。她可有消息給你？”

皇帝唯一的妹妹青鸞公主就嫁在西北，當初因為不滿自己的婚事，她嫁過去之後，長達數年都沒有只字片語回京。

直到楚皇後登上後位，主動跟她示好，她才開始跟京城恢覆了音訊往來。

不過她大多數音訊，主要還是傳給皇後的多數。

一開始皇帝對她也沒有多少關註。直到她在信中給皇後提起，與其讓軍糧從全國各地運往西北，不如就讓西北當地的駐軍自行耕種，可以解決很大的一個缺口。還可以節省人力物力。

聽到這樣的提議，皇帝很是開心。因為這件事，確實解決了他的一個大難題，也確實為他籌措軍需提出了一個大好的建議。

所以，他不自覺的，也對遠在西北那邊的皇妹關註了起來。

在他可以做到的範圍內，他也給了她不少的賞賜。

“公主殿下有些小恙。不過無關大礙。臣妾已經請陳家人為她準備了不少藥包，給她寄了過去。想來殿下知道只要認真使用，便可痊愈！”

聽說皇後又讓陳家人為青鸞公主準備了藥包，皇帝開口想說什麽，到底還是忍住了。

現在陳家人正是得用的時候，她不能夠透露出一絲對陳家人的厭惡。

“昭兒如今怎麽樣了？可大好了？”皇帝轉換了話題。

聽到皇帝提起自己的兒子秦昭，皇後覺得心頭一熱。皇帝到底還是關心著秦昭的。就能自己遇刺，都堅持要來關心秦昭的身體。

“昭兒體內的毒已經解了大半了。只是他醒來之後，還需要好好的調理。想了有陳老大夫他們，昭兒的身體必然可以恢覆正常！”皇後開口卻是三句話，不離陳家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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